那老板頓了頓，又道：“不過，那葉先生的孩子究竟得的是什麽病，竟這樣厲害？”

“這堂弟自打出生起就多病多災，堂叔大概是希望他能平安長大，所以給他取名叫葉尋生。只是他那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，從小請醫用藥花費了不少代價，不但始終不見好，反而越發嚴重了。但也沒什麽辦法，他是他們家裏的獨子，就是傾家蕩產也是要把他救回來的。再說堂叔和嬸娘也舍不得他。”

葉川白話裏雖沒明說，但誰也不糊塗。都到了求遠房親戚求上門的地步了，這堂四老爺家恐怕就算是還沒有傾家蕩產，也離得不遠了。

“是這個道理。”包子鋪的老板感慨著附和了一句。

不過也是想不到，當年名聲顯赫的大才子，如今竟是落到這步田地。

阿某吃完了包子，心滿意足地揉了揉肚子，辭別了老板，又晃蕩了幾圈，才同葉川白一道回了葉府。轉眼到了傍晚，家家戶戶都將每一間屋子點得通亮。滿城燈火，映著夜幕綻開的煙花，美不勝收。

“川白，你不喜歡那個堂四老爺嘛？”府上的人都在前廳忙碌，阿某就化了人形，手裏抓著一串鮮紅的糖葫蘆，與葉川白並排靠坐在走廊下，擡頭看著此升彼落的煙花，輕聲地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。

葉川白怔楞了一瞬，笑道：“還好。”

“他們都說那個堂四老爺文章寫得好，你別是妒忌人家吧？”阿某“嘿”笑著，眼角偷偷地打量著對方的反應，“不都說‘文人相輕’嘛。”

“你知道的東西還不少嘛？”葉川白失笑，道。

阿某十分自得：“那是，我也就是不會寫你們人那種亂七八糟的的字罷了。”若是此刻她身後長了尾巴，怕是早就已經翹到天上去了。

葉川白搖了搖頭，淡笑道：“不過也說不上妒忌，我只是覺得我這位堂叔有點奇怪。”

“奇怪？”阿某眸光一亮。這堂四老爺生了個討債鬼，自然是因為曾經欠了人家的東西，卻至對方死時沒有還上。而執念太盛，死後就成了鬼。如果怨憤不除，這鬼就無論如何都不能轉世為人，這是法則。

這討債鬼惹得堂四老爺散盡家財卻仍舊執念難消，他二人之間的恩怨絕不簡單。不過想不到啊，傳聞中的堂四老爺，除了出身不太好之外，就再沒有什麽值得指摘的地方了。

阿某暗自想著，卻聽那葉川白道：“雖說我們做小輩的不該對長輩們指手畫腳，但我確實不大喜歡這位堂叔。人都誇他才學不凡，但撇開他年輕時所作的幾篇文章不論，單說這兩日我所見到的，總覺得那些傳言不真。他的談吐與見解……”葉川白頓了頓，略略斟酌了一下用詞，才又道，“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，雖然有些真功夫，但也只能說明他讀過書認得字罷了。”

相處幾日，阿某從沒聽葉川白這樣評價過一個人。她鼓了鼓腮幫子，好奇地問道：“談吐與見解，這也有差別的麽？”

“當然不一樣，”葉川白笑了笑，指了指天幕，道，“你知道的越多，看到的也就越多。比方說這煙花，你我粗看它時是覺得鮮艷好看，繼而是覺得熱鬧，再接著就是煙花放完之後，覺得意猶未盡是不是？”

阿某眨了眨眼睛，道：“對啊。”

“我們這就是只看它的表面了，但是有些懂行的人看見這些煙花，在觀賞之餘，也能說出這煙花是由什麽制成的，為什麽能這樣鮮艷好看。我那堂叔就像是這第二種人。”

“唔，那不是已經很厲害了麽？”

葉川白搖了搖頭，道：“這是了解過的人都會知道的東西。而在傳言裏的他卻應該是第三種人：看見這煙花時，他所想到的東西遠遠不止這些。他該是會為這南城尚有餘力點起煙花的百姓衣食無憂而喜，為那些鰥寡孤獨者在今夜的清冷而憂，甚至還會想得更深遠。”

“……那個，其實你說的後面幾句我有點聽不懂了……”阿某小聲地嘟囔著，但也並不覺得自己聽不懂川白的話有什麽值得丟臉的，反正那都是他們人要學的東西，和她有什麽幹系？

她只要大概地知道那個堂四老爺略有些名不副實就足夠了。

“那，他會不會像是你們人常說的那樣，‘江郎才盡’了？”阿某每次說起成語俗語的時候就不大連貫，惹得葉川白總有些想笑。不過笑歸笑，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並沒有什麽錯誤，不然也找不出更好地解釋了。他頗為感慨地點了點頭，道：“也許是這樣。”

“哎呀不說他了。”阿某擺了擺手，跳到走廊外的草地上，道，“餵，川白，你會不會點爆竹啊？就是那種紅紅的，點燃了會劈裏啪啦響的那種。”

“我……”葉川白猶豫了一下，道，“會啊，不過你不是妖嗎，爆竹是辟邪的，你不怕麽？”

“我又不是什麽壞妖。再說了，我只遠遠地看上一眼，不會怎麽樣的！”阿某舔了一下糖葫蘆，滿不在乎，“不過啊，你這麽個嬌生慣養的公子，怎麽會點爆竹？別是騙我的吧。”

葉川白卻忽地站起身來，道：“我怎麽不會？你隨我來，這就點給你看。”說著，就向無人看守的院子裏去。

阿某興奮地拍手笑道：“好啊！”

府上眾人正忙，分身乏術，兩人也就不必顧忌太多。葉川白找了爆竹，鋪在院子中央，又找了火折子來，對著站在不遠處廊下自顧自吃糖葫蘆的阿某道：“你可看好了，別走太近。”

阿某看著他，一臉壞笑地咬下簽子上的最後一顆山楂，道：“嗯！”

“那我，我點了啊！”葉川白咽了口唾沫，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中的火苗去夠導火線。

“你點吧。”

葉川白心一沈，索性一咬牙，將火往導線上一蹭，合上火折子捂著耳朵轉身就跑。火苗落在導火線上。一截燃盡，爆竹就劈裏啪啦地炸了開來。

“哎呀！”

幾乎與爆竹震天似的聲響同時傳進了葉川白的耳朵裏，阿某驚呼了一聲。

葉川白被嚇了一跳，轉眼去看時，卻不見了那明紅衣裙的少女，只有一只比巴掌稍大一點兒的小白貓趴在地上磨著爪子。他連忙蹲下身問：“你怎麽了！”

“沒什麽，就是被這爆竹壓制住了，大概放完了就沒事了……”阿某委屈地把自己團成了一個小毛球。

葉川白松了口氣，將阿某托在手臂上，遠遠地看爆竹。也不知是不是這天下的妖都像阿某這樣喜歡自作孽。他這樣想著，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